画雪景要善于留空白,空白可染粉或不染粉,白处即是雪,留得好,也就得到雪的精神(图二十四)。传统画雪,不外描写天地阴晦、彤云密布的景色。树木用的鹿角或蟹爪的枯树,很少画常绿树。树干上略施淡赭石,其他总是用墨青色或纯墨色为主调,是一种灰暗的调子,下雪是没有声音的,所以也是静的调子。这是从前人限于阅历,看不到青藏高原上的雪山,天是碧蓝,雪是晶莹,一反灰暗的调子,所以对比强烈。
雪山阴面以及受风处,雪积聚不起来,要露出石骨,用浓墨见笔迹,生辣凝重,衬托出天更蓝,积雪更白。其间风暴、冰河、雪崩、云走,一切大自然的景象都是动的,色调也是亮的。就是人事点缀,以前不过画“雪夜访戴”、“骑驴看梅”、“拥炉煮酒”等等,而现在是在昆仑山上,冒风雪而筑路,或走险道以运输,或则三冬开河,腊月造田,战天斗地,意气风发,也都是动的。时代不同了,情调亦大变,不能用老套路,必须变,才能描绘出新时代的精神来。
从前人画雨景,大致多画雨后云山,或细雨霏霏之状,很少有画大雨的。就是有画《风雨归舟》者,也还没有达到成熟的境地。当暴雨之际,必随之以大风,风挟雨势,倾盆如注。柳子厚诗云:“密雨斜侵薜荔墙”。这个“斜”字用得好。
我们观察大雨之来,因有大风,其势必斜。而且不是如丝如帘,也不是疏密一色,是中间织成道道,可以先用排笔饱蘸墨青水,在纸上平行地画一、二寸许阔条条,一条深,一条浅,相互间隔,但界限不能太明显,等干之后,可用较深墨于淡条条处,画上树石、屋宇、桥梁、人物等。两边入于深条处,渐隐不见。其草树画法,与画风相同,顺逆横斜,以蓄其势。点缀人物,可画雨具,迎风而上,以增加气氛。
从来画史上一致称赞宋代李成的枯树画得好。实在再好也好不过大自然中的枯树。其结构线条,疏密穿插,变化多样,真是美极了。而且画枯树不一定要到名山大川去,在自己住房的附近,或道路旁边,都能看到。到了冬天,树叶脱落,露出枝条,可以细细观察。我们知道各种树的叶子,是不相同的,实则它们的枯枝也何尝相同。
临摹
临画不是一树一石,照抄一遍,这样的临,好处不多。必须找寻其规律,以及用笔用墨的方法,问个所以,为什么要这样?悉心摹仿,把他的好处,成为我的好处,方见成效。
看一画是学习的重要环节,一旦遇到好画,对我有补益的,便抓住不放,尽情去看,先看其总的气象、韵味、格调、经营位置,虚实取势,然后再看用笔、用墨,要随着它的起笔落笔、横直走向、起伏徐疾、设色滃淡,全然默记于心,只要眼睛一闭,便如在目前。
但看熟之后,还要用到创作上去,这样看一张有一张的收获。如果马虎的临摹一张画,不去揣摩其笔墨,也不去问其为何要这样布局取势,虽也呈树石泉瀑、屋宇桥梁,样样不少,不动脑筋的照抄一遍,这样的临摹还不如仔细地看为有益。
临摹还须有好范本,好范本不常有,也不常见,如果没有临摹的条件,遇到好画必须借重看、仔仔细细地看,逐笔琢磨,看之烂熟,把通幅的气象、脉络、笔墨深印在心,眼睛一闭,如在目前,开动脑子,时刻存想心中有[画]字。动笔的时候想,不动笔的时候也想,看到与画无关,而至理相通,一旦解发,有所悟入。
看画也叫[读画],画读得多了,胸中有数十幅好画,默记下来,眼睛上闭,如在目前,时时存想,加以训练,不愁没有传统。再来推陈出新,取法大自然,一定可以在传统的基础上得到发展,创出时代的新面貌来。
我们要从传统技法中得到养分,临是必要的,看也需要,除此两者,还要加之以[想]。如果有机会能到江南、太行以及黄土高原一带,看到真实的山水,对照古法,猜想他们怎样经过反复的实践,而创造出这种风格和皴法来,那末就不会因为临了古画而食古不化。而且碰到另外不同的山水,借鉴他们的经验,也可以创造出新的风格和皴法来,服从对象,为我所用。
从前人说:“师古人,不如师造化。” 这样看上去好象师古人和师造化是互相矛盾的,实则两者相辅相成,一点也不矛盾。因为古人一切技法,不是关了门凭空想出,也都是从造化中不断实践提炼而来。师古人可以省去很多气力,这个借鉴的有无,差异极大。但是停留在古人的技法上,也不对,必须有发展创新,这就需要师造化。
看古代名迹的画,要细心揣摩,看它总的神气,再看它如何布局,如何运笔,逐根线条揣摩其起笔落笔,用指头比划,如何渲染,默记在心。
临摹切忌他画一棵树,我也画一棵树,他画一块石头,我也画一块石头,照抄一遍,无所用心,这样效果是不大的。必须一笔一笔地揣摩他的起笔落笔处,怎样用笔用墨,多提出问题,为什么要这样,如果换一种方法,是不是可以,所得的效果又怎样?
高手作画,能做到着纸疏疏几笔,不见繁冗,笔虽少,而表现的东西却很多,我们临摹名画,原本三笔五笔,笔不多而能表现不少东西,及至临本,七笔八笔甚至更多笔,而所反映的东西反而少于原本。或则同样三笔五笔,原本已够,而临本总觉不够,不够再加,笔又多了。其原因是原本笔无虚设,各尽其用,故虽少见多。临本笔不管用,滥竽充数,甚至互相打架,作用抵消,故虽多见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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